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Thursday, January 20, 2005

地道當係寶 功夫練得好_梁款

(節錄自明報副刊 吳﹕吳俊雄 周﹕周星馳)

在以下的專訪,你會見到一個有心、有腦、有情、有趣的周星馳。《功夫》對香港文化創意產業的啟示,莫過於此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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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一) 功夫是怎樣練成的﹖

吳﹕《功夫》上映後評論很多,有批評指這戲不似周星馳的電影。他們說以前周星馳的故事性強,小人物性格很立體,無厘頭的笑話很厲害,但今次這些東西相對較弱。有一個內地網民說《功夫》特技太犀利,情節反而被壓下去,小人物的性格含糊,你是否同意﹖

無論觀眾如何評價 我都同意

周﹕特技太犀利,都同意,特技都幾犀利的。小人物性格……基本上觀眾無論有什麼評價或者感想,我都是同意的。戲拍了出來,觀眾去看,就是觀眾話事,你只能做一個調校,有那些有用,我需要再改良,有那些是我要取捨的。

吳﹕以前的戲你由頭帶到尾,場面很多細節,人物很立體,但在這戲,你12分鐘之後才出場,好多群戲,變成放在無賴星仔身上的戲相對短少,有人就批評主角由無賴變成好人的過程醞釀並不足夠。

周﹕當然我拍時是覺得夠的,出來後如果有人覺得不夠,這個要跟進一下,希望下次連這方面都做好。你拍每套電影都有一些不同的東西想試,講明是群戲,相對來說你自己的戲就會少點,你就要貴精不貴多。當然有人覺得這不足夠,但以我現在的程度,我覺得OK。我覺得有些東西我已經鋪排了進去,但當然要觀眾覺得「是啊」才是……我自己好怕一件事﹕喂﹗不是啊﹗呢──記得起嗎﹖我在第32分鐘呢……喂,我那裏不是有個這樣的場面,我那裏的意思不就是什麼什麼來﹖這樣就死了,你要這樣每格告訴他,我這裏有個「啦」字,那裏又有個什麼東西,你都get不到……觀眾看不到,是你做得不夠,你再去告訴他是無用的。我只能說,這個要再研究,再跟進。

多看幾次《功夫》 可能另有發現

吳﹕我明白你不喜歡「解畫」,但有兩點我想追問。第一是周星馳的角色由一個爛癱避世的人,忽然變得好有正義感,與梁小龍做一個那麼大犧牲的搏鬥,那個性格轉變從何而來﹖第二是主角最後彈上3萬英呎之後,忽然頓悟,然後一個如來神掌打下來那段,其實我小時也是功夫片迷,我常覺得一個普通人能夠變成一個厲害的功夫人,中間一定有一個過程,我覺得戲中對此缺乏交代。

周﹕那無法不解釋一下了。我原本的想法,是那人正站在一個邊緣,他本身是一個好的底子,不過環境令他以為想走另一條路。由第一場開始他在掙扎,可見他根本不是一個壞人,他不斷在說「我不是個好人,我要如何如何」,但壞人怎會說這樣的對白﹖一個壞人,他怎會說「我要殺人,我要做壞人」。那一下他砰一聲打下去火雲邪神處,其實他是隨時都會這樣做的。他處在邊緣,站在鋼線上,就在等人推他一把……那誰去推他一把呢﹖就是那個女孩子,那女孩告訴他﹕喂,你忘了呀,你救過我。其實那真正的台詞是﹕喂,你忘了呀,你是好人來的,為什麼你打劫呀﹖於是他就好矛盾,之後隔了一兩場戲又去到最後那個轉捩點,先前推了他,是否就即是讓他明白﹕我明了,原來我是個好人﹖不是的,戲劇上不是這樣,要去到某個位,某個抉擇的位,一是這邊,一是那邊,他就回去自己所屬的地方,那一棍結果他打下去個壞人那裏。於是最後,我又在破廟round up,元秋元華問點解你會突然間這樣﹖你還有什麼話說﹖然後他畫了一枝波板糖,其實這就等於告訴大家﹕其實我就是這樣。又是歸位的意思。

這些東西,我是第一次說出來,大家不明瞭,我認為是有技術上做得不好。不過,《西遊記》一開始上映時,人們沒有那麼瘋狂,後來多看幾次,呀﹗這個是這樣﹔再看,呀﹗那個是那樣。有時,我覺得《功夫》會不會有這個可能﹖多看兩次,你會覺得,咿──全部有齊喎。這個不出奇。
日度夜度 都是幫其他人度

吳﹕這次你的確少了用對白,多用了波板糖。

周﹕其實這個也是我想嘗試的。嘗試有時需要有膽量。那些人說﹕嘩,你差一句對白,為什麼不說出來﹖你說出來又無人話你,說出來是天公地道,為什麼不說﹖想試試,看又如何。那時我認為不應該說出來,譬如有些位,像波板糖,我想不到一句對白,我想了很久,呀,他應該說些什麼﹖說那個波板糖令我走回正義的路上,你怎樣說﹖未必沒有這樣一句對白,是我想不出吧。
關於收起星仔這一點,我不知是否因為導演的工作。其實我自己要求好高,作為一個導演,第一你要講整個故事,第二你要處理每一個演員的部分,你要他們每一個都特別一點。我記得拍《功夫》時,好多東西,日度夜度,大部分都是幫其他演員度的。以前自己拍戲,每一秒都在想自己跟那句可以怎樣,跟的動作可以怎樣,但現在大部分時間我都在想他要怎樣,我總覺得我自己「是但啦」,「得啦」。我自己都想再發揮得好一點,再勁點,再「出」一點,但有時顧此失彼。這個情在每一天拍攝都是如此,我最留意的肯定不是自己,我最留意的一定有其他演員,即使在看熒幕,都是在講其他人,然後有個人來告訴我,「喂,你唔掂喎」,大家都ok了,但自己「唔係好掂」。

(二)如來神掌打出全球化

吳﹕這套戲有好多招式,如鐵線拳和如來神掌,全部都是我們小時候見過的東西。《功夫》成功的地方,是將這些模糊的印象變成一些我們看得見的東西。但是有關練功這件事我想追問一下。功夫片我覺得最緊要不是最後的輸贏,而是練功的過程。例如《少林三十六房》其實完全是講練功的。練功令一個人的性格改變,思想道行更上一層樓,片中見到的如來神掌是一個好超級的武功,但好像突然出現,是不是你想了3日也想不到如何表達,因此放棄練功﹖

周﹕其實不是想不到,是今次不想做練功。練功是功夫片必備的東西,我個人尤其有興趣,因為我都是練功的。我的經驗是,在電影中有一樣主力的東西做得出來,已經好難得,千萬不要想做兩樣,或者三樣,是不能的。其實我最想做是好多高手,有高手,又有高手,跟住再有高手,這臥虎藏龍的感覺。嘩﹗原來他又是,跟住有個再勁點又出來,這也是以前看功夫片自己很迷的。我想今次主力做這個,所有東西都神秘點,不是你看他苦練3年有成。

吳﹕這套戲拍了很久,你覺得最困難的部分在哪﹖

正正要選最地道的

周﹕最困難是你要決定做這些東西。首先我要決定拍功夫片,然後是什麼功夫片﹖裏面打什麼﹖是虎鶴雙形還是如來神掌﹖因為好不同,功夫範疇好廣,你要有實有虛,該如何處理﹖當我最後決定做如來神掌、獅吼功和六指琴魔時,都有好多不同的意見。你要告訴別人,為什麼我覺得是work的。我實情認為這些是我們香港好地道的文化。當然也有人認為是太地道了,除了香港,誰會明白什麼是如來神掌﹖但我正正要揀最地道的東西,將它做到適合其他地方的人的口味,因為其他地方的人,正正就要他未看過的、不知道的、聽也未聽過的。譬如你為外國人煮食,難道你煮漢堡包給他﹖你當然弄個燒賣、排骨叉燒飯加隻煎蛋——太陽蛋、雲吞麵、「有咁地道得咁地道」。我亦相信他一定喜歡這些,他無理由來到你處,食你的東西,無理由又想你做個漢堡包或煎件扒來食吧﹗

我一定要最地道的東西,但我要用最好的技術,將它做到最好的quality,所以我一定用那些東西,包括音樂。有人會問,「唔係呀嘛﹖又如來神掌﹖」我就係,一定要係,無得唔係﹗你千萬不要功虧一簣,最後弄首貝多芬來襯如來神掌,這就「死畀你睇」﹗我的想法是﹕最地道的東西,是「寶」來的,好多都是「寶」來的,只是我們不當它是一回事,它就不是一回事,但你當它是一回事,其實它真的可以是「寶」。現在我們在所有的地方都破了華語片的紀錄,在經濟的角度看,其實我是做了很好的事,但沒有人意識到,可能大家只覺得我在香港自己跟自己鬥。當然我不會說電影是十全十美,不過要留意今次,雖然這個片叫《功夫》,但它是非常有香港色彩的東西,以往人們所謂不要太localise,說太過本地化,一定不成的。我覺得未必如此。我今次是掉轉來想,不localise的不用,暫時來說,so far so good。

(三)不懂創作的創意工業

吳﹕《功夫》是哥倫比亞投資的,規模很大,這令我想起過去幾年,香港電影市場萎縮,1993年有200多部港產片,去年只得60多部,留下來的是《功夫》、《新警察故事》,沒有了以前的《小男人周記》和《逃學威龍》,有些人會擔心,香港電影,以前什麼都有,奇觀大片有,特色小品也有,但現在沒有。你看香港是否已不能再拍小本、本地的電影﹖
香港電影最缺乏大膽創新

周﹕那又不是。我認為電影是創意行先。大又好,小又好,都應該有它的市場。現在香港電影界的確有些欠缺,特別幕後人才很缺乏。香港電影從來有個風氣,就是缺乏大膽創新。拍電影有時不到創作人話事,是付鈔的話事,付鈔的本身不懂創作、不懂電影,但懂得計數,好多時看盤數話事,看track record,「你不要P我講創作,我說這樣便這樣」。這本來無可厚非,但始終電影是創意工業。創意這兩個字是主力,這是最重要最重要的,當你要將它變成一個倒模式流水作業的東西,那一定不會有好的結果。但這個要假以時日,要有一些好有遠見的老闆,其實我們以前有的,香港電影工業有個時期,鄒生、邵氏,他們年輕時香港電影都好蓬勃。

吳﹕香港電影有趣的地方是八、九十年代市場表面風光,但背後有好多創作上的限制,現在《功夫》給我的想法是整體上市場機會少了很多,但真正有做創作的能力,或者制度對創作人的支援,可能比以前做得更好。《功夫》那種面向亞洲以至世界市場,向外集資、慢工出細貨的模式,是否正在體現甚至開創一個新的出路﹖

周﹕這裏不能不講講我跟哥倫比亞之間的經驗。我剛才說在創作上的一些細節,比如我說要用如來神掌,要用鐵沙掌,我要用這件衫,這隻音樂,所有東西他們是支持的,好appreciate,會說「喂,好喎﹗」當然我相信我們同樣想再望遠點,想做些東西出來是worldwide的。作為一個大的studio,他們固然想這樣,能夠跟他們有這樣愉快的合作,我認為是一件很好的事。有時不是說他是美國大公司就一定好,未必的,我認為最緊要開心,如果你不開心,大家想法不一樣,再大也無用……好多人覺得大公司會看住你,mon(monitor)住你,阻撓你,我自己的經驗並沒有。他們都是想做好件事,為什麼要阻你﹖有些東西,可能大家都是行家,都是創作人,一說出來便知這些是work的,這些是不work的,好容易解決到問題。我有事不明白我會問他,他又會回覆「咿,好喎」,「係高手來喎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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